在成本上升和内需下降之间,“世界工厂”的中小企业家走上了各种转型和生存之路 。采访人员/黄子懿 摄影/张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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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勤勤在他满是纸板的工厂里 。由于租金较高,目前的包装厂基本都是铁皮房(张磊摄)
“怎么一点都不火?”唐勤勤,31岁,江西凤城人,最近忙着建立团契 。11月13日,他开车送两位老乡从长安镇到寮步镇20多公里,一位同样在忙着成立东莞凤城商会的同乡企业家在那里等他们 。
唐勤勤是东莞长安镇吉牛纸包装公司的老板 。他已经在珠江三角洲生活了十多年 。他开车很熟练,也很勤奋 。只要前面没有车,他就一脚油门加速 。在40分钟的车程中,他接到了不少于10个电话 。接到客户电话,他说:“放心吧,我一定给你最低价 。”对方回答:“谢谢 。你也知道今年生意难做 。如果我们出口,包装应该不会太差 。”
今年“双11”购物节再次创下成交额高峰,但唐勤勤并没有感受到热度 。和往年相比,他工厂的订单量下降了20% ~ 30%,只开了白班 。在过去的“双11”之前,通常都是满满的加班 。唐勤勤还记得,2013年“双11”时,工厂经常开黑白班两班倒,老板和员工24小时不停咆哮 。花了好几个月才出来 。
“为什么‘双11’一点都不热?”东莞纸包装协会常务副会长王也有此疑问 。她说,“双11”通常从5月到8月开始备货 。这一年里,她一直在计算,工厂每月只能采购80万元左右的订单,只有往年每月150万订单的一半 。
"顾客库存没有往年多了."唐勤勤说,他的客户主要集中在五金、家电、玩具等行业,今年的需求普遍偏弱 。去老家聚会前,他发了一个视频朋友圈:一台印刷机在轰鸣,工人们加班——“双11”后,订单量趋于稳定 。据推测,这是为了过年,“之后会有小幅增长” 。
这是唐勤勤创办纸箱厂的第11个年头 。2007年,20岁的唐勤勤来到珠三角打工,最初在一家纸包装厂做销售员 。他努力工作了三年,用一辆自行车掌握了自己所有的生意,攒下了一定的钱 。2010年,唐勤勤集资20多万元创业 。买了一台设备后,只剩下几万资金 。很快,他的资金链就断了 。经过重新思考,他重写了一份商业计划书,从亲戚那里拿到了50万元的重新启动资金,搬到了东莞 。最多有5家工厂,3万平方米的厂房,生意兴隆 。
从2017年初开始,情况变得低迷 。他不得不缩减规模,关闭了三家工厂,只剩下两家 。“我原本打算只养一只 。”唐勤勤说,一年来,两个港台客户欠他50多万元货款就跑了 。唐勤勤说,两个港台资企业,一个是电脑机箱,一个是玩具 。台资玩具厂,从开业到关门只有半年时间,“一分钱都没拿到” 。
“流动性对包装行业非常重要,现金流就是生命 。”东莞市纸制品包装协会创始会长林庆表示,包装工厂的上游企业实力雄厚,通常要求30天内付款,而下游企业的付款期限为70-80天,所以一个企业至少要保证1-2月营业额的现金流,否则风险极高 。
生意不好,“跑单”变得普遍 。今年,深圳市纸制品协会会长肖小平有一个共同的工作,就是帮助协会会员要账,甚至准备诉讼材料 。“我身边有很多今年还没创业的企业主,最后关门卖机器清算 。”肖小平说 。在“单跑者”中,有不少港资、台资企业 。8月,老牌港资企业和深圳南岭玩具公司突然关门
唐钦琴所在的长安镇北面是大岭山镇 。以家具制造闻名,大部分家具出口,有“中国家具出口第一镇”的称号 。大岭山家具协会秘书长何告诉我,近年来,由于成本上涨和环境压力,原来的600家家具厂几乎减半 。而就是这三百多个家庭,日子也不怎么好过,大部分都是亏损 。“老百姓口袋里没钱,被楼市、股市困住了 。”何程健说,门店人气低 。据镇上一家大型家具公司的经纪人介绍,今年家具行业的10家家具公司,大概有5家亏损,3家保底,2家赚钱 。“店里没有人 。”
人” 。
“家具行业应该是和房地产紧紧绑在一起的 。”大岭山镇和瑞木器制品厂老板廖美清已将自己经营8年的工厂关了,遣散了30多个工人,以20%的价格贱卖了几十万的设备,停产歇业 。他的产品多为家具代加工,货供给香港皇朝家具等客户 。而在今年,来自香港皇朝的订单锐减 。“我向皇朝要过几次订单,他们都说没有,卖不出去 。”廖美清说,他做实木加工,原材料多来自美国,贸易摩擦一来,只有关厂 。
内需疲软,似乎日子稍微好过的中小企业,都以外单为主 。内需萧条与朱来明关系不大,他的工厂仍然在不停地运转 。11月某天上午,当我来到位于大岭山镇的溢莱家具厂时,厂区一片轰鸣,占地20亩地的三间厂房,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曲木家具 。这些家具的包装上英文字样显示,它们将最终被发送到海外市场 。客户主要来自于欧洲市场,“中美贸易战对我们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。”朱来明说 。
“欧洲订单更看重品质和原创,量低但利润高,别看美单(美国订单)量大,但价格杀得非常低,也不看原创 。”朱来明说,镇上做出口家具的,多为代工,集中销往国内和美国,净利润很薄,集中在5%上下,挣辛苦钱 。他的企业净利润率相对更高,约5000万元的年产值中,净利润超8% 。
“代工都是没有灵魂的,迟早会挂掉 。”在办公室内,朱来明对着来访的廖美清说 。后者关厂时,跟他借了3万元给员工发工资 。与镇上其他家具老板不同,53岁的朱来明不仅是老板,还身兼首席设计师一职 。他稀薄的长发梳在脑后,艺术家的范儿十足 。在铁皮房厂区的机器轰鸣声中,办公室阳台被他装饰成了会客厅,采光充足,配以简约的曲木家具,似乎是有意要闹中求静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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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其他家具老板不同,朱来明同时还是首席设计师 。他坚信,原创才是企业灵魂,而非代工(张雷 摄)
朱来明同样深感压力巨大 。见到他时,他刚刚结束一次“辟谷” 。这是古人流传下来的一种养生方式,代指道家养生中的“不食五谷” 。要求在一定长度的时间内,通过绝食、调整气息等方式,对身体机能进行调节 。朱来明过去7天都没吃东西,只靠喝水充饥,一周下来瘦了5斤多 。他穿一件深色T恤,袖口临近胳膊肘,牛仔裤的腰部与皮带一起耷拉着,向人们提醒着他曾经的体态与重量 。
这是朱来明今年第二次“辟谷”了 。头一次,他没有经验,试图在家自学成才,弄得“整个人每天烦躁得不行”,此后体重报复性反弹 。这次,他交了6900元学费给一位“圈内”的师傅,专门听了几天课,回家一试方才渐入正轨 。他说,“辟谷”能使人心静参悟,认识“因果与轮回” 。“没办法,负能量太多了 。”朱来明说 。
疯涨的成本唐勤俭到寮步镇,带着老乡们来到了广东雅联股份有限公司 。这是一家电子加工企业大户,其生产的电子配件供亚马逊等海外世界500强企业 。整个工厂有800多人,年产值约2亿元,一度是新三板上市企业 。47岁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徐流桂是丰城人,他带着一行老乡参观了自己的工厂 。快到饭点,食堂里挤满了年轻身影,另一端的车间,则仍有人在忙碌着 。
徐流桂在厂房二楼车间的组装课组,介绍了他的自动化生产线 。超过500平方米的车间,摆放着10余台自动化设备,手机充电线接口、USB接头等元件在这些机器上被组装、生产出来 。银色机械摇臂与齿轮的转动中,只有一个员工在最后工序上检查配件是否合格,人工作用被大大弱化了 。徐流桂说,这些机器刚买来不久,最贵的65万元/台,能替代20个工人操作,“半年就能回本” 。
一起来的老乡见了这些,赞不绝口,把徐流桂称作“丰城的骄傲” 。即使这样,人力成本上涨依然困扰着他 。社保征收划归税务后,他厂子里原有每人每年7000~8000元的社保将上升至2万元左右,支出一下子多了近千万 。这对于一个净利润只有8%、毛利25%左右的电子加工企业来说,可谓不菲 。
“每年都会涨个20%左右,一直慢慢地上涨,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。”唐勤俭说 。2010年徐流桂刚刚创业时,普通工人2000~3000元/月就能招到,还包吃住,如今一个普工的月薪在6000元左右,有技术的工人,“没有8000块钱下不来” 。厂子里的高速机机长,每人的月工资在8000元左右,年轻一点的得过万 。
对于人工成本的上涨,朱来明倒不是很在乎,他觉得“那都是工人们打工应得的” 。他的工厂工人多来自贵州、云南、广西等偏远省份,不乏夫妻同行 。他说,夫妻俩但凡在他工厂工作超过两年的,“存个10万元绝对没问题,回老家就能按揭一栋房子” 。这是他作为一个中小企业家很欣慰的地方 。
真正让他感到压力的是疯涨的土地租金等成本 。一年前开始,租金开始稀释他每年超8%的净利润 。2018年6月,原有厂房房租到期后,从4.3万多元/月猛涨至19.4万元/月,每年多支出近180万元 。而环保督查要求,将原有锅炉的生物质燃料替换为天然气,后者每小时燃气费约320元,燃料成本每年多出约70万元 。加装了环保所要求的粉尘设备后,电费也从约4万元/月涨至7万元/月 。总体算下来,仅这一年,各项成本支出就多出了近300万元 。朱来明没想到,工厂刚稳定没几年,“怎么就遇上了今天这情况?”
2000年,35岁的朱来明来到大岭山镇创业 。他从小家贫,初中辍学去学了三年木匠,后在湖南开胶合板厂有了一定的积蓄 。世纪之交的大岭山镇,依靠着家具巨头台升集团发展起来,一批批家具厂在房地产和出口加工业繁荣的年代争相涌现 。彼时,朱来明主要靠着给港台企业做配件代工生存 。好日子不长,就遇上了2008年金融危机 。港台老板欠了200多万元货款,人间蒸发了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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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莞溢莱家具厂内,一名工人在休息(张雷 摄)
朱来明每天抽两包烟,看着积压的货物想:“要不就死在工厂里算了?”最绝望时,他买了两盒安眠药,时刻准备自尽,但看着家人又于心不忍 。工厂每月高达10万~20万的亏损如竹篮打水一般,让他痛定思痛:代工终究只是附属,只有原创才是出路 。于是,他靠着木匠的手艺和悟性,全力摸索设计曲木配件和家具 。
家具行业与时装类似,展会尤其重要,尤以每年3月的广州展、9月的上海展为甚 。来自全国各地的家具商,会花费几十万装潢维持三天的店面,向各地客户和经销商展示产品 。2009年,溢莱首次参加广州展,仅能拿出曲木配件参展 。展会上,唯一订单来自一位韩国客户,后者对曲木配件和设计很感兴趣,让朱来明提供一个货柜试试 。他就靠着这位客户打开了海外市场,熬了几年 。
2013年,欧洲家具电商MADE在展会上接触到朱来明,从每年让他提供4~5个货柜起,向他开出订单 。慢慢地,这笔订单如今达3000万元/年,MADE自身能售出1.5亿元,朱来明从中提成,日子才算好过起来 。他觉得,欧洲市场的打开,靠的就是自身原创设计能力,这是他与镇上其他家具厂的最大不同 。如今,作为一家家具企业,他拥有完整的知识产权,是东莞高新技术产业和版权示范单位 。“整个镇上,能做原创设计的老板就两个,他是唯二之一,很难得 。”朱来明说 。
但东莞,似乎已无朱来明的容身之处 。楼市降温后,热钱流入珠三角工业用地市场,东莞各镇租金普遍暴涨2~3倍,有人称之为“死亡租金” 。唐勤俭在长安镇的6000平方米厂区,一年要缴纳150多万元的租金,相较于前两年上涨了50% 。“做纸箱厂的一般都是这种铁皮房,因为地租太高了 。”唐勤俭指着厂房的天花板说 。
高额的租金,开始让一些传统企业削减规模和业务订单,将厂房打包出租 。唐勤俭亲眼见到,自己工厂附近的某家上市公司,将2万多平方米的厂房全部转租给物业公司,自己只留3000平方米的铁皮房做生产,出租每月约50万元的利润远比开工厂挣得多 。
“那我还开什么厂子?”唐勤俭敏锐地嗅到了商机 。2017年开始,他将5个厂区的其中3个停产,做物业打包出去,一年租金收益几百万 。这5个厂区,是他在事业上升期给自己所定的“一年收购一个厂的目标”的成果,共计3万平方米 。他脑子聪明,30岁出头就坐拥千万资产,积极拓展的策略像极了他开车和酒桌上的风格 。饭桌上,他会教我如何递名片和敬酒 。“你得跟老板们喝酒,他们喝了酒才会跟你讲真话 。”
但即便是作为出租中介,唐勤俭也感到形势不比从前 。“今年新开的厂子很少 。”唐勤俭说,高昂租金也开始回落,从鼎盛期的25~30元/平方米/月,降落到约20~25元/平方米/月 。采访中,超过三位企业家都说,如今的东莞空置厂房已达上百万平方米 。
与那些削减规模的工厂相比,朱来明正考虑扩大生产 。此前,他与东莞理工学院和广东高性能计算机学会签订了合同,做智能家居的研发和转化,想要打开内陆市场,“两条腿走路” 。“智能家居的研发投入很大,需要批量成果保证利润,不然很难活下去 。”每年,朱来明会投入5%左右成本做研发,其中包括花100多万元聘请意大利团队做设计,两方通过线上合作,设计产品约80余件 。但问题在于,目前厂房不仅租金难以承受,容量也有限,很难做成果转化并批量生产 。
朱来明想过要买地,但苦于没有资质 。2008年金融危机后,曾经的“世界工厂”东莞就开始悄然转型,启动腾笼换鸟的产业升级计划,引入高新技术行业,原有产业逐步洗牌 。大岭山镇在关停、淘汰了一批家具厂后,引入了大批高新技术产业 。规定年度纳税额至少需达50万元/亩,才能在大岭山拿地 。朱来明的企业,虽然也是高新技术企业,但纳税额只有约15万元/亩,无法拿地 。
这是家具业先天薄利的劣势所致 。一位家具行业人士说,家具业产值很难做大,目前全行业没有一家年产值过百亿的公司 。“这些年家具行业批量生产少了,个性化定制在增多 。”“目前能买地的,都是一些高新技术产业 。”大岭山镇政府一位干部说 。该镇最大的床垫厂,已将上千平方米的近半厂房以25元/平方米/月的价格出租出去,后者约50万元/月的收益比生产更高 。
“太疯狂了,这样实体经济怎么做得下去?”朱来明感慨着 。由于支出猛然上涨,他今年取消了与意大利团队的合作,也不再打算参加上海家具展 。三年前,他同样做家具的弟弟迁往越南,临走前劝他也去 。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,不想再折腾就没去 。如今,他也不得不考虑离开了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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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圳尚品居家具营销中心总经理林波从事家具行业近18年 。他说,今年是生意最难做的一年(张雷 摄)
“路茫茫”在唐勤俭同乡会的饭桌上,大家客气相待,饭桌都不劝酒,最关心的一个话题就是:如何转型 。丰城人在东莞的创业者,多开商业超市 。“其实我们这些参与者都是在找出路,同乡抱团取暖 。”在虎门镇开超市的分会长对我说,超市形势每年差不多,但利润正变得稀薄 。其超市地处虎门工业园区,多服务于打工者,不能涨价太多,“传统行业真的没有那么好做了” 。
徐流桂是饭桌上的绝对主角,他对着同乡们大倒苦水 。他对我说,他不太愿买国内手机,但碍于人情面子,又不得不买 。他比画着自己的手机,拿起一个水壶指着背后的标签说:“一个标签贴错你知道罚你多少吗?”有老乡说得要50万元 。徐流桂笑了一下,说:“50万?起码100万~200万!我很多朋友就死在这上面呐 。”这是他只做海外市场的重要原因 。
“制造业啊,难做 。”当着老乡和我的面,徐流桂宣布了两件事,自己未来即将转型去做的两个方向:其一是芯片,企业年营业运转正常,每年营业额仍在上涨 。“有我没我区别不大了 。”十多年的电子加工积累,让徐流桂累积了足够的资本和资源去从事利润更高的芯片加工 。他表示,芯片做好了,产值将是如今的2~3倍 。
另一个方向是转型做教育 。徐流桂曾是乡村教师,自认读书不多 。如今,他每天早上6点就起来背单词学英文,只为跟一个美国人对话 。后者拟把美国高中教育引入中国,徐流桂正考虑和他一起投资在一线城市办校 。按照他的说法,中国学生以后能在中国上美国高中,不用考托福、雅思就能上美国大学,“这座学校会是独一无二的” 。
为此,我咨询了教育部国际司的一位人士 。对方表示,这本质上仍是开办一所国际学校 。不管美方升学政策如何,国际学校在中国的审批权在地方省厅,“2013年以来,就几乎没再批过新开的国际学校了” 。“听起来不太靠谱 。”对方说,那位美国人更像是一个中介 。
徐流桂不管这些,他给我展示美国人的照片,憧憬在教育带来的高回报中 。“毛利有70%,最大的开支是教师的工资 。”徐流桂说,“一年收360个学生,一个学生学费20万 。三年高中,你算算多少钱?”听到这里,唐勤俭马上掏出手机,算了后抢答:“2亿!”之后,他转头对我说:“看到了吗?这就是一个实体经济企业家转型的典型案例 。”
而唐勤俭,自己也在转型了,纸箱厂老板不再是他的主要身份 。在离厂区不到2公里处,他刚刚在10月中旬开了一家湘菜餐馆,餐厅包下一栋大楼的整个二层,占地超500平方米,这是他跨出转型的第一步,同乡会和东莞行业协会的人都来道贺 。“湘菜这几年发展很快,前景很好 。”唐勤俭说,之所以转型做餐饮,一来是因为“民以食为天”,这是兴趣所在,而更重要的则是,“这是一个能看见现金流的行业” 。
这一年多来被跑掉了50万元的订单,对他“打击太大了” 。2010年二次创业后,他原本非常注意风险控制和资金链,看重客户源拓展和现金流 。计划中,原本每年被“跑单”的金额不能超过10万元 。“现在其他行业的商机还是很多,关键是怎么去做 。”唐勤俭很庆幸,自己提前关了3个厂区,转行他业 。
林青至今也在反思,自己“壮士断腕”的决心是否来得晚了点 。赴采访之约时,林青刚刚下班,已是夜里9点半 。此前,他是一家包装公司的老板、东莞纸制品行业协会的创始会长,如今他的身份是另一家大型纸包装厂的职业经理人 。厂子歇业后,他换了新的身份和工作地,每天需要驱车40多分钟从塘厦镇到桥头镇上班 。
2014年,林青在塘厦镇开办纸包装厂 。工厂小有模样,他决定扩大生产,在其他三镇复制原厂的投入和规模,每个厂投入100万~200万元,约30个人,每月目标产值为300万元 。但2014年后,东莞扫黄、供给侧改革、去产能相继而来,形势直下 。他不甘心企业就这样倒下,卖掉了物业、别墅和两套商品房,想要熬过寒冬,投入到无底洞般的亏空补贴中 。4年来,4个厂区逐渐缩成一个 。今年8月,最后一个厂区房租到期猛涨后,他关了厂,没选择续约 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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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勤俭工厂的工人在忙碌 。“双11”之后,订单量才渐渐有所回暖(张雷 摄)
“纸包装行业和其他行业不同,产业链短,门槛很低 。”林青介绍,纸箱包装行业产业链共分为三级,一级为造纸厂,二级为纸板厂,三级是纸包装厂 。整个珠三角,造纸厂不过十几家,经过产能升级和淘汰,已有垄断之势;纸板厂稍多至几十家;纸包装厂则至少有400多家 。过往,这几百家纸包装厂各自为营,竞争、甚至恶性竞争激烈,“价格杀得非常低” 。
2017年初,在林青和王晓娅的努力下,几百家纸包装厂走到一起,成立了东莞纸制品行业协会 。其直接原因是2016年底,受环保、外汇影响,上游厂家形成垄断后直接坐地起价,原纸价格暴涨 。林青被推举为创始会长,他倡导协会成员“都不买账”,抵制上游纸板厂随意加价,纸价在暴涨中渐有回落 。“很多纸板厂,这一年赚了10年利润 。”林青说,这也加剧了产业链的投机气氛,新开的二、三级厂不断冒出来,竞争更加激烈 。在这波行业变局中,林青损失了自己最大的客户 。因材料涨价无法短时间内转嫁给消费者,林青扛不动了,要求客户提高报价,但客户不干,最后找到了另外的包装厂 。
2018年,产能过剩而需求下降,上游厂家几次想过再涨价,但都没有涨起来 。协会的成立让此前彼此抵触的纸包装老板们走到了一起,聚会变得频繁 。唐勤俭的新餐馆开业了,会员们都回去庆贺站台 。行业有什么大事或难处,大家也会出谋划策 。但对于目前当下的形势,这些老板们所能做的却不多 。
一些人反复讨论,得出了一个共渡难关的方案:整合协会会员的产能,将分散的中小型包装厂业务合并,做一个介于二级纸板厂和三级包装厂兼容的2.5级工厂 。这样能将冗余产能舍弃,将单厂的订单做满 。各厂仍可用原有工厂名义接单,正式生产交给这个构想中的大型的2.5级厂 。“中国包装业的整合空间太大了,现在任何一家上市包装公司,年产值在全国的占比应该1%都不到 。”林青说 。
讨论归讨论,真正响应付诸行动的人并不多 。“大家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思想上的问题 。”王晓娅说,很多企业家会计算自己在此过程中的得失,不愿意舍弃自己打拼下来的基业,毕竟很多老板一家人的吃饭问题就是靠这个解决 。唐勤俭就对我表示,自己目前不会放弃纸箱厂的本业 。
“整体来说,大家都很聪明 。但不应只算眼前,也应该看长远 。”工厂歇业后,林青保留了三人核心团队维系原有客户,将生产环节外包 。他选择去力嘉包装厂,一家软硬件设施更好的大型包装厂,希望借助其力量探索一些行业整合 。脱离了老板的身份,这是他给自己所定的新使命 。据他了解,一些上市的包装厂也在做这方面的尝试了 。
而朱来明,则要去其他地方选择整合了 。他愈发感到力不从心,快扛不住了,“这样下去厂子三年之内就要关掉了” 。采访的第二天,他就将奔赴湖南郴州桂阳县签合同 。该县目前在着力打造智能家居行业产业链,承接产业转移,给了政策优惠,广东迁过去的优质企业可拿地建厂 。朱来明打算去那里完成自己的设计和智能家居梦 。
儿子第一个提了反对意见 。2000年,儿子随朱来明到大岭山镇时,不过10岁 。他在这个镇上成家立业,进入父亲的工厂帮忙,还娶了一个本地姑娘做老婆,岳父为镇上干部 。“又不是混不下去没饭吃了,为什么要走?”儿子这样反问 。朱来明无言以对 。他想了想,自己这么一走,和广东高校的合作都得推倒重来,而那边的配套也暂时什么都没有,“相当于再创业了” 。
但形势似乎不等人 。当朱来明在广西贺州、江西南康和湖南郴州等地奔波考察时,厂子里的支出已慢慢覆盖利润,儿子感受到了这些变化 。当朱来明决定去湖南郴州,让儿子给他订票时,他问儿子:“你究竟是怎么想的?”儿子叹了口气,说:“那还是走吧,这里不属于我们了 。”朱来明讲到这里,红了眼眶 。
在离开前一天的中午,因为我的到来,他约了一个镇政府干部朋友一起吃饭 。干部说,最近新换了镇长,镇长某次出差时表示要扶持优质家具企业 。“你要不下午准备一份材料?给镇长说明一下情况 。”干部朋友这样劝朱来明 。
朱来明心有所动 。此前,他也想过向镇领导打报告,陈述企业成绩换取支持 。但有朋友劝他别弄了,觉得没用 。如今,干部朋友的这番话又点燃了他的希望 。直到饭后两小时,我打算离开奔赴下一个采访时,他仍在纠结第二天是否去桂阳 。
【北京鑫正创业经贸有限公司,鑫创业家具】待到第三天,朱来明发了一条朋友圈,配了三张图 。图上是一片正在平整的工业用地,红土与水塘交织,远处是荒山和电线 。他和儿子站在土地边合影,一脸木然 。这条朋友圈定位在湖南郴州桂阳工业园,朱来明配了三个字:“路茫茫 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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